你死我活文字怪人
陈宝山又看了一眼手机。
手机里正在播放实时新闻的视频,七层楼高的富贵宾馆倒塌了,还有五十几个人被困在废墟中。
陈宝山抽了一口雪茄,躺在破破烂烂的木板床上。
他四十三岁,双塔县土地开发局局长。这个富贵宾馆三年前是他手上批的,马来西亚防腐败委员会的人应该很快就会来找他了。
没错,他生活在马来西亚,槟城,一个有百分之六十都是华裔人口居住的城市。
命运这件事很难说,现在他还是风光的开发局局长,可到了明天,应该就是无期徒刑。顺着富贵宾馆往下查,这几年他收的好处应该都要被弄出来了。
陈宝山抬起头,透过茶色墨镜看着头顶烂墙上的一道蜘蛛网,还有一只挣扎的苍蝇。这个破房子是他老家的祖屋。
“最新新闻,刚有一个人被救了出来!”
陈宝山又瞧了一眼手机,新闻播报员转而失落地说道:“已经……已经没有呼吸了。”
差不多了。陈宝山用力吸完最后一口雪茄,自己的时间应该是差不多了。
他从意大利手工皮衣的口袋里掏出一瓶安眠药,一口气全都吞了下去。
死在祖屋,总比死在监狱好。
1
2:00
胡一汉经常都会做同样一个梦。
在梦中他还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,一头染得金黄的长发,一只老虎的纹身。
他浑身都是血,地下有一把刀,两个警察按着他,他跪在他爹的面前。他爹重病在床奄奄一息,看到儿子,用尽全身力气爬起来说:“儿子,跑……跑……”
可惜,这只是梦,等胡一汉醒来时,他爹早已过世二十几年了,而他,也已经四十八岁了。
十八岁那年他犯事杀人,在监狱蹲了二十九年,去年才出来。
胡一汉坐起身,从床头拿了一支烟,点上,擦了擦眼角流出的泪。
手机响了,凌晨两点,有工作要做。
胡一汉赶忙换好衣服裤子,骑着电动车去了殡仪馆。
他是一个入殓师,像他这种在监狱待了半辈子的人,保安、工人、清洁工,很多单位表面上说不介意啦,其实还都是会介意的。
而也许只有殡仪馆不太介意,反正是和死人打交道。
2:30
交接工作的员工把尸体停放的位置和单子给了胡一汉就走了。
这个时间,殡仪馆里只有胡一汉一个“活人”。
他走进房间,看见平躺着的陈宝山的尸体。
自杀。死了有十几个小时。这样的尸体算是好的了,比较完整。
胡一汉主要负责的工作是给尸体化妆。
像烧伤、撞车那类尸体最难修复,皮都裂了,要通过手工仿造一张面皮贴在骨头上,这种一般要弄上三天,味道很重,吃饭都觉得恶心。
而眼下这具陈宝山的尸体,一个多小时就能弄完。
胡一汉洗了手,戴上口罩,开始给陈宝山的尸体进行按摩。
可当他的手触摸到陈宝山的身上时,突然感觉到了不对劲,不对,这个尸体……怎么还是热的?
他将手在陈宝山的鼻子上按了按,突然手一缩,朝后一退,差点摔倒在地上。这个陈宝山……还是活着的。
操。他深吸了口气,怎么办,对,打电话,打电话!
他拿出手机按照家属信息栏上填写的信息,拨通了电话。
“喂,是陈宝山的家人吗?我是殡仪馆,陈宝山没死,对,没死,你们是怎么搞的,对,真的没死,那行,你赶快过来,我这边通知医院。”
“等等!不要通知医院。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。
“怎么了?”
女子沉默了一会儿,而后说:“你现在旁边有人吗?”
“这么晚了,殡仪馆就我一个人。”
“好。”女子接着说,“我叫莫莉,是陈宝山的老婆,你帮我杀了陈宝山。”
“你说什么?!”胡一汉叫了出来,“这……这怎么可以!”
“你小声点,三十万。”
“什么三十万?”
“我给你三十万,你帮我杀了陈宝山。”
胡一汉的脸涨得通红,很难形容他当时的反应,震惊,但又有一丝……兴奋。
他靠在墙上,握着电话,没有说话。
莫莉继续说:“你听我说,这件事根本不会有人知道,陈宝山已经死了,手续都办好了,你只要把他掐死,这笔钱就是你的了,怎么样?”
胡一汉转头看了一眼躺着的陈宝山,他只有微弱的呼吸。这件事如果他做了,确实是没有人知道。
三十万,这意味着什么?
他已经四十八岁,独身一人住在几百元的破出租屋内,拿着三千元每月入殓师的工资,还要接受单位领导的白眼。说了给他转正,都干了一年了,还是拿他当临时工。
三十万。要杀陈宝山相当容易,只要往他脖子上一按,没几分钟必死无疑。
真的不会有人知道。一个都到了殡仪馆的死人再死一次,谁会知道。
干不干?他犹豫了一下,“我……”他喉咙很干,正准备说点什么。
“五十万。”莫莉提高了价码。
胡一汉的心砰砰跳着,“好。”他几乎是脱口而出。
五十万,对他是此生都没有见过的天文数字。
挂了电话。
胡一汉擦了擦手,走到停尸台上,看着躺在上面的陈宝山,他呼了一口气,颤抖的双手按在了陈宝山的脖子上。
忽然,陈宝山眼睛一睁,他醒了。
陈宝山看见了一个戴着口罩的男的正在掐他的脖子——胡一汉。
操。陈宝山用手去抓胡一汉的手,不过他才刚醒,还是很虚弱的。
胡一汉慌了,他没想到陈宝山竟然醒了过来,怎么办?没有选择了,胡一汉更用力地掐着陈宝山的脖子,他只能死!
陈宝山一手按着胡一汉的手,一手在停尸台上乱抓,他抓到了架子上的一把剪刀,他握着剪刀,朝着胡一汉的大腿上狠狠插了下去。
“操!”胡一汉痛得松了手,伸手去捂住腿上流出的血。
也就是趁着这样的时机,陈宝山爬了起来,他看到一扇窗户,这是二楼,他打开窗户跳了出去。
殡仪馆建在偏僻处,外头是一片树林,月光下,陈宝山跌跌撞撞钻入了树林中,逃了出去。
2
胡一汉去了洗手间,用纱布给自己包扎,腿上被剪刀戳了一下,血止住了,但是很痛。
电话响了,他接起电话:“喂。”
“怎么样了?”那头传来女子的声音,是莫莉。
“他跑了,我……我不干了。”
“跑了?”莫莉尖叫道。
“是啊。”胡一汉将事情的经过和莫莉解释,然后说,“我真的不干了,太他妈受罪了。就当我认倒霉吧。”
沉默了几秒钟,莫莉说:“你以为你逃得掉吗?陈宝山是什么人,你想杀他,他要是去举报你,你肯定要在牢里待着。”
胡一汉的心凉了,他知道这种事虽然算是杀人未遂,但他妈也是杀人,要判刑起来,五年起步。
他太害怕坐牢了,坐了二十九年牢,他一刻都不想再回去。
“没用的!”胡一汉有些绝望地说,“他去报警,我们就全完了,我……我还是去自首吧。”
“他不会报警的。他甚至连面也不敢露。”莫莉强调,“因为他是一个贪污犯。”
“贪……贪污犯?”
“新闻看过吧,那个富贵宾馆就是他手里批的,现在宾馆倒了,他也完了你知道吗,所以他根本不敢露面。我们还有时间,只要找到他,杀了他,我们就没事了,钱,我一定会给你。”
胡一汉的额头渗出密密的汗,他转头看到洗手间镜子内映出自己狼狈的样子。
“这件事你可以拖多久?”莫莉问。
“什么拖多久?”
“尸体可以留在殡仪馆多久?”
按正常流程,陈宝山的尸体是明天就要被送去火化的。
不过胡一汉可以找个理由和火葬场说尸体在恢复的时候遇到些麻烦,要过两天再送去火葬场。殡仪馆里每天都有十几二十具尸体进进出出,谁会管得了一个陈宝山的“尸体”在哪里。
“最多三天。”胡一汉说。
“我们先见一面,想想办法。你不要怕。”电话那头莫莉冷静地说。
3
3:00
亚依淡乡的乡长黄世琨从家里出来,上了他那辆老式的丰田越野车。
他将车开到二十公里外的一片麦田中,而后按下了双闪灯。
“嗒”一声,副驾驶的门被打开了,陈宝山跳上了车,“水!”陈宝山说。
黄世琨从后头取来一大瓶矿泉水,陈宝山咕嘟咕嘟都喝光了,又叫道,“吃的!”
黄世琨从后头取来面包和火腿肠,陈宝山狼吞虎咽地将食物吃光。
“怎么回事?”
“烟!烟!”陈宝山擦了擦嘴,黄世琨递上香烟,点了火,陈宝山抽了一口,这才缓过来,“妈的,你那药给得早了。”
陈宝山的“死亡”,其实是他和黄世琨精心布好的局。
首先他安排自己在亚依淡乡的祖屋里假死,吃下假死药,让身体表面症状看上去像死了一样。
跟着,亚依淡乡的乡长黄世琨找个乡医快速宣布陈宝山死亡,然后直接给了死亡证明,尸体运到殡仪馆。
原定计划是第二天一早送到火葬场,火葬场和殡仪馆相隔有十几分钟车程。
火葬场那边有个叫钱兵的接应,他会掉包走陈宝山的尸体。这样陈宝山就真正做到人间蒸发了。
事成之后陈宝山会付给黄世琨600万做酬劳。
只不过没想到,黄世琨弄给陈宝山的假死药药效结束得太快了,陈宝山提早醒了。
“那个贱人想杀我。”陈宝山狠狠吸了口烟。
他算是想明白了,自己假死的事情只有莫莉和黄世琨还有钱兵三个人知道,为什么一个入殓师要掐死自己?肯定是莫莉指示的。“一夜夫妻百日恩,她可真是够绝的。”
“你这样不行,你要回去。”黄世琨说。
“回去?妈的,难道要让老子再死一次?”
“你不回去怎么解释尸体去哪了?惊动了警察再查起来,你我都要完蛋。”
“可……”
“我会帮你想办法。”
黄世琨看了看手表,现在是凌晨三点十五分,他把车钥匙和家里的钥匙给了陈宝山,“你先去我老家的房子里休息下,那里没人,车你开去,我会帮你搞定好一切。”
陈宝山接过钥匙,他相信黄世琨,黄世琨是一个冷静且心思缜密的人,最关键的是黄世琨需要钱。
陈宝山将车开走,黄世琨沿着国道路步行,一路走一路抽烟,他在思考着很多问题,他相信所有的问题只能靠自己解决。
4:00
他走到钱兵家楼下。
钱兵是县火葬场的管理人,此刻他正在楼上搂着两个女人睡觉。
可能就是天天和死人打交道,他吃喝嫖赌样样都沾。活着对于钱兵来说,就是要及时行乐。
“让她们滚。”黄世琨低声说。
钱兵打发两个女的走了,自己穿衣服和裤子,他浑身都是肌肉,还有刀疤。
“陈宝山跑了。”黄世琨坐下,点了支烟。
“跑了?那……那怎么办。”
“我有一个计划。我们杀了陈宝山。”
黄世琨想了很久,他觉得陈宝山就像是个定时炸弹,很不稳定,万一他逃跑被抓了,那黄世琨和钱兵肯定被连累。
就算现在不抓,能保证得了将来不会被抓?活着的人,都是守不住秘密的。
“可钱怎么办?”
陈宝山是个精明人,他承诺给黄世琨和钱兵600万,这钱是要等他坐上船逃走才会给的。
“我有个办法,让他以为自己死得刚刚好。”黄世琨咧嘴一笑。
随后他说出了他的计划。首先,让陈宝山再吃假死药死过去。
然后他们把陈宝山转移到偷渡跑路的船上,把陈宝山叫醒,骗他说事情已经办完了,陈宝山就会给钱。
收了钱后立刻杀了陈宝山。
之后将陈宝山的尸体运到殡仪馆,从殡仪馆再弄到火葬厂,直接给火化了。
“这样一切都稳妥了。”黄世琨翻转烟头,用手直接掐了烟。
钱兵笑得很邪,“就按你说的办。”
“但我们还需要一个人。”
“谁?”
“那个入殓师。”
4
4:10
莫莉出门,她驾驶奔驰车往殡仪馆的方向开去。
一路上她忧心忡忡,这件事能解决吗?
倒视镜里映衬出她那张四十岁的面庞,瘦瘦的,头发烫过,气质很好,她每周都会做美容。
她点了一支烟。杀陈宝山是刚才一时的决定。
陈宝山假死她是知道的,原本她会和陈宝山一起去巴西。自由之都,在那度过余生。
用那贪污受贿来的钱。
陈宝山的钱由她掌管,可那还是陈宝山的。钱在自己手里才痛快。
陈宝山活着就是个定时炸弹,要是哪一天又被抓去了怎么办?
她心意已决,她丢了烟,烟头顺着风飘落在地,被跟在后头的一辆老式丰田越野车的车轮碾灭。
二十分钟后,莫莉到了殡仪馆门口。
她走下车,看到路边站着一个腿上有伤的男人,胡一汉。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,不过二人很快就辨认出了对方。
“里头还有别人吗?”莫莉指了指殡仪馆敞开的门。
“没……就我。”胡一汉捂着腿,他只不过简单处理了下伤口。
“进去说。”
他们没注意到殡仪馆有几扇窗户是开着的,风吹得吱呀吱呀。
莫莉和胡一汉进入殡仪馆,去了一个房间。
有一个铝合金的停尸台,旁边有水龙头和热水设备。这是用来给尸体擦洗身体的地方。
莫莉找来针线帮胡一汉缝伤口。“没有麻醉药,你忍着点疼。”
第一针穿了下去,第二针,胡一汉的额头一阵阵冒出汗。胡一汉咬着牙。
三分钟后,伤口缝好了。
莫莉为胡一汉细心地包扎伤口。“我以前是护士。”莫莉小声地说。
“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?”胡一汉问。
“找到他。”莫莉说,“陈宝山现在应该是躲在他朋友的别墅里,那个地方我知道,只要我们过去,前后呼应,杀了他,然后再把他运回这儿,就神不知鬼不觉。”
“你为什么这么恨他?”
“我不恨他,我只是要钱。”莫莉说。“我也会给你钱。”
此时后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
莫莉还来不及回头,一把刀已经从后背穿过她的前胸。
很快,第二刀,第三刀。她的高档棉麻衫上染红了血。
一人从后头抱住莫莉,在她脸上落下最后一吻,“老婆。”
莫莉圆瞪双眼,死在陈宝山的刀下。
刚才陈宝山取车后本想回去找莫莉算账,看莫莉竟然开车出来,他就一路跟到了殡仪馆。
二十年夫妻,他找了把刀,从相爱到相杀。
陈宝山闻着血的味道,咧着嘴,有一种复仇的快感。
他的眼睛看着胡一汉。
胡一汉吓得滚到地下,想站起来,陈宝山已经丢下莫莉的尸体过来了。
他用膝盖顶着胡一汉的后背,骑在胡一汉身上控制住他,用那把染血的刀贴在他的脸上。
“不要杀我……不要。”胡一汉说。
“你不要怕,我不会杀你的。我还会给你钱,五十万。只要你帮我做件事。”陈宝山说。
“什么事?”
“很简单。”陈宝山抓着胡一汉的头发,让他的脸看着莫莉的尸体,“把她变成我。”
陈宝山说了他的计划。
他要胡一汉给莫莉的尸体化妆,把莫莉的尸体变成“陈宝山”的尸体送去火化。
“她是女的!这怎么可能?”
“怎么不可能,有谁会盯着一个死人的尸体看?火化员会看吗?”
通常尸体化完妆后,家属见了最后一面就送去火化。家属也可以选择不见,直接送去火化。
火化员接过尸体后是直接放入火化炉的,火化员根本不知道死者是谁,长什么样。
换句话说,只要胡一汉给莫莉剪了头发,穿一身男士衣服,化妆清楚点,是不会被发现的。
胡一汉在飞快地思考着。
陈宝山凑到他耳边,“如果我被抓到,我就会告你谋杀,我们一起去监狱死。但只要我能过得了这一关,我会给你五十万,大家都没事。你只能按我说的做。”
墙上的时钟在滴答流逝,再过一个半小时接班的人就会来,要快。
“好。”胡一汉同意了。
5
4:40
陈宝山离开殡仪馆,开车去了山中小屋,把黄世琨叫来,将这件事告诉他。
“你是不是疯了?!”黄世琨吼道,“你把你老婆给杀了,你以为警察不会调查?”
“有什么关系,我是个已经死了的贪污犯。我老婆的尸体被火化了谁找得到?警察只会当她卷款逃跑,去了外地,你说是吧?”
黄世琨压住火,事已至此,只能先解决,“你打算怎么办?”
“让尸体快点火化,最好今天就弄掉,然后帮我联系船,我立刻走。”
黄世琨沉思了一会儿说,“我会安排。今晚11点的船,天心码头,你现在就待在这哪也别去,听到了没?!”
陈宝山同意,去了房间呼呼大睡。
出了屋子,黄世琨沿着山路走。
原来的计划用不上了,陈宝山不可能再吃假死药了,还留下一堆烂摊子。
怎么办?
他思索着,钱他是一定要的,陈宝山也一定要死。
有什么办法可以两全其美?
入殓师?对,那个入殓师。
黄世琨突然想到了办法,他思考着将会出现的危险,虽然有点困难,不过可行。
他掏出手机给钱兵打了个电话,“你去一趟殡仪馆。”
4:50
胡一汉坐了一会儿,晃过神,开始清理现场。
他把莫莉放到那个铝合金的停尸台上。
前半小时他还坐着这里,莫莉为他缝针。而现在他却要给莫莉的尸体清理。
对于入殓师来说,通常不叫尸体,而称为“大体”。这是对死者的尊重。
他看着莫莉的“大体”,血已经不怎么流了。他用针缝了伤口,开了热水,用花洒清洗大体的全身。
真是个可怜的女人,生是老公的人,死成他的替死鬼。
胡一汉的手是哆嗦的,处理过这么多“大体”,但这是最特殊的。
其实他可以简化这些流程,但他就是想认真做。
胡一汉一面给“大体”按摩一面说:“莫莉……你别怪我,我……我也是没办法的。”
大多事情起于一念之间,一念错,步步错。
他把莫莉的头发剪成短发,一面剪一面想着陈宝山的模样。
6:20
一切处理完毕。
他给莫莉穿了男士的衣服,化了妆,抱着这个瘦小的人儿抬进了“棺材床”,旁边一个吊牌编号,写着“陈宝山”。
忽然之间,他犹豫了一下。他可以回头的。
去报警,承认自己的罪行,和警察说实话,戴罪立功,将功补过,或许……或许不要坐牢的。
陈宝山的五十万他真的怕没命花。
他犹豫了一下,正准备掏出手机,忽然有个人重重拍了他的肩。
他吓得大叫了一声,朝旁边一缩,才发现钱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了。
他认识钱兵,知道那人是火葬场的负责人,坐办公室的。他们没说过话,他怎么来到这里?
钱兵戴着墨镜,嚼着口香糖,“怕什么啊,这屋里就我们两个人,我来收人的,陈宝山。”
“就这样收尸吗?不是要有家属来……”胡一汉吞吞吐吐地说着,“来看过以后,签字确认才行?”
“家属来过了。”
钱兵笑了一下,从口袋里拿出一份事先准备好的家属同意火化的委托书。
钱兵打开棺材盖子,抓过莫莉尸体的手,“还是热的。”他用红印涂抹在尸体手上,盖了印章。
“现在手续齐了。”钱兵把缩在墙边的胡一汉拉过来,“帮我把尸体装上车,然后跟我去拿钱。”
胡一汉没有选择,他只能照做。
6
他和钱兵推棺材上了车,钱兵让他坐在车后面。
车开始前行,后车厢大约3米长,胡一汉坐在旁边,莫莉的棺材在中间发出“吱呀吱呀”的声响。
他想回头,可越来越远。
十几分钟后到了火葬场,此时无人。
他们经过监控。
监控画面记录下钱兵和胡一汉送尸体去火化的场面。
“真的没问题吗?”
“怕什么。”钱兵按动了火化的按钮。那具尸体在熊熊烈火中化成灰烬。
“剩下的交给我处理。”钱兵一笑。
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,上头有一个地址。钱兵对胡一汉说:“今晚12点,你去这个地址拿钱。”
胡一汉看了上面的地址——天心码头。
“还愣着干什么。”
胡一汉收起了纸条,走出火葬场外的门,再次被监控拍到。
胡一汉走后,钱兵给黄世琨打了个电话,“一切顺利”。
黄世琨舒了口气,成功了一半。
陈宝山是一定要等今晚11点上船后才会给那600万钱的。
黄世琨计划陈宝山一给钱就杀了他。
然后,他再把胡一汉骗到现场也给杀了。
把他们两人都送到船上,送出海,制造成胡一汉和陈宝山起争执、互斗双双死亡的场面。
之后,黄世琨会以一个“悔过者”的身份报警。
这听起来很荒唐,但是黄世琨有一套“深思熟虑”的说辞——
他可以说陈宝山和胡一汉一早就串通好了,陈宝山吃假死药装死,胡一汉在火化前将他叫醒。
然后他们杀了莫莉当替死鬼。
由胡一汉送莫莉的尸体去火化,这一幕刚好被监控拍到了。
陈宝山打算出逃,于是来找黄世琨,请他帮忙联系船。
黄世琨和陈宝山的交情不错,一时“选择错误”答应了。
黄世琨把自己设计成一个“临时悔过”的角色,在最后一刻觉悟。
他会把那艘船只的编号发给警方,通知警方去海上抓人。
警方到了海上会看到船,上了船会看到胡一汉和陈宝山都死了。
警察会认为这二人是为财起争执,乱斗中双双死亡。
而这样黄世琨又悔过在先,他的罪就会很轻。
他也替钱兵想过了,钱兵顶多是做事不够认真糊涂地火化了尸体罢了。
他们大概率都会没事。
这是最稳妥的方式,黄世琨想,就等今晚了。
胡一汉回到家后就开始整理东西,他心想,杀人未遂、毁尸。一念之错,他是回不去了。
再怎么坦白从宽都要坐牢,他不想坐牢,一天都不想再坐。
他要逃,逃就需要钱。
那五十万是他的,可是,这帮人会痛快地给钱吗?
胡一汉没有把握,他必须要拿到钱。他去了黑市,找到过去在同一牢房出来的一个混混,和他买了一把手枪。
之后他回家,躺在床上,闭上眼,逼着自己睡上一觉,他必须养足精神。
7
23:00,天心码头。
这是一个废弃很久的码头,后头是荒山杂草,在距离岸边一百米的海中,停着一条渔船。
陈宝山驾驶丰田越野车到了现场,他穿着皮衣,抽着雪茄。
黄世琨在岸边等他,冲他招了招手。
“船就在那。”黄世琨指了指一百米外的渔船。
在码头旁停着一条小船。
黄世琨和陈宝山坐上小船,黄世琨用船浆划船,小船朝着渔船方向驶去。
海风徐徐吹来。
“都解决了?”陈宝山问。
“都解决了。”黄世琨说,“你去巴西的路线已经安排好了。”
渔船会带着陈宝山离开马来西亚海域,然后开去印度尼西亚、菲律宾,在那里惬意玩上几天,转大船,再换小船,再换大船,最后到达巴西。
“巴西,有足球、有女人,可真的是男人的天堂。”陈宝山浮想联翩,他有钱,用贪污来的钱,足够他在巴西挥霍余生。
小船到了渔船旁。
黄世琨用手电筒对着渔船亮了三下灯。
船头坐着一个戴防风帽的渔民。
“我就送你到这了。”黄世琨伸出手,“好朋友,一路顺风。”
要付钱了。600万。
陈宝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条,上面有一个地址,还有一串密码数字。
“记得,在那个教堂外面的树下,有个保险箱,挖出来,把密码输入,钱就是你的了。”
“你可真行,把钱藏在教堂。”
“我有很多钱,神父会替我保管的。”他用手做了一个亲吻天空的动作。
陈宝山上了船,站在船头,他闭上眼,闻着马来西亚的海风味,这是他家乡的味道,将来就再也闻不到了。
就在这最放松惬意的时刻,他突然感觉到一阵猛烈、“扎心”的疼。
一把刀从他的后背刺向心脏。
第二刀。
陈宝山痛苦地转过头,操,那个渔民……是钱兵。
操,陈宝山又回头看着小船上的黄世琨,他伸出手颤抖地指着黄世琨,“你……为什么……”
话音未落,钱兵捅了第三刀。
陈宝山身子一瘫,这个死法和他杀老婆的方法一样,轮回相报,他死不瞑目地瞪着黄世琨。
8
24:00
黄世琨躲在渔船上,旁边是陈宝山的尸体,他透过船舱玻璃,看着岸上的一切。
胡一汉到了天心码头。
钱兵站在小船上等他,“下来啊。”钱兵示意胡一汉到船上。
“钱呢?”
“在那艘渔船上,陈宝山会亲自把钱给你。”
胡一汉犹豫了一下。
“我也是打工的啦,放心,兄弟,没事的。”钱兵伸出手,要拉胡一汉下船。
事到如今,胡一汉没得选了。
他正准备到船上,忽然他闻到了什么味道,是血腥味。
他看到月光下钱兵的手红红的,在船上有一件衣服,衣服上有血迹,下面藏着一把露出刀柄的刀。
这是个局,他要杀我。
胡一汉一惊,拔腿就往后头的山上跑。
不好!钱兵跳上岸,追了过去。
在渔船上的黄世琨看到这一幕,心里一咯噔,胡一汉一定要死,事情不能暴露。
他从渔船上跳下海,朝着岸边游去,此时是退潮时分,在海水的推动下,他游得很快。
胡一汉往后面的荒山上跑。
这一幕像极了他多年一直做的梦,跑!快跑!命最重要。
钱兵在后面追。钱兵很强壮,他奔跑的速度很快,胡一汉毕竟快五十岁了,他的体力哪里能和钱兵比,况且他的腿上还有伤。
对于钱兵来说,胡一汉就是一个猎物。
在快接近胡一汉的时候,钱兵猛地朝前一扑,将胡一汉扣在了身下。
他用粗壮的手臂锁着胡一汉的脖子,勒得胡一汉满脸通红。
“兄弟,可别怪我,你一定要死,这就是命。”
忽然荒山上传来“嘭”“嘭”“嘭”三声枪声。
钱兵的手松了,他看着自己的胸前,血涌了出来。
是胡一汉,他手颤抖地握着一把手枪,手枪上还飘着烟。
钱兵瞪着眼看着胡一汉,“操……”那个字还没说完,他就睁着眼死去了。
9
完了。杀人了。
为什么会这样!为什么会变成这样。
月光下胡一汉的面目由于惊慌、恐惧而扭曲,没希望了。
他想起那个梦,想起了在梦中父亲对他说着,“跑”。
现在只能跑了。
胡一汉站起来,开始跑,他跑下了荒山,他看到天心码头的牌子,他很快就可以逃离这个地方。
现在警察应该还没发现,他还有时间回去收拾一下,离开槟城,离开马来西亚,去越南、去金三角,无论哪都好,做什么都行,只能不坐牢就可以。
他在思索着。
忽然后头有大灯一亮,一辆丰田越野车“轰隆”一声冲了上来。
是黄世琨,他坐在车上,他准确地找到了胡一汉的位置,油门一踩。
车速很快。
丰田越野车从胡一汉的身上碾了过去。
胡一汉一口血吐出,四仰八叉,直直挺挺地,而后再也没有任何反应。
黄世琨从车里缓缓走下来。他蹲下身,胡一汉死了,眼睛直直地瞪着。
终于都结束了,只有我活了下来,黄世琨心想。可是现在怎么办?这个现场太混乱了。
黄世琨起身,突然,他看到了从胡一汉裤袋里掉出的手枪。
他想出了另一个版本的真相。
不过这个真相要逼真一点。
黄世琨来回踱步,思索了一会儿,只能这么办了。
他用胡一汉的手抓着手枪,朝自己的腰部位置“嘭”地来了一枪。
而后他捂着伤口,回到越野车上,打了999的报警电话,“救……救命。”
10
黄世琨被送到了医院,他躺在病床上和警察交代了那个他排练好的“真相”——
陈宝山勾结了钱兵、胡一汉,制造假死。
他们还杀了莫莉,用莫莉的尸体做陈宝山的替死鬼。
“是陈宝山告诉我的,他来找我……要我帮他联系船逃走,他威胁我,我没办法,只能帮忙。他怕我告密,他开着我的越野车,绑架我到了天心码头……”
黄世琨继续说,“最后的时刻钱兵、陈宝山、胡一汉因为钱的事情起了争执,胡一汉杀了陈宝山和钱兵,他……他还想杀我。
“我被他打了一枪,然后我就跑,跑上我的丰田车,我只想要活着!因为自卫,我开车撞向了胡一汉。
“这就是事情的真相。”他对着面前的两个马来西亚警察说。
11
过了半个月,黄世琨可以出院了。
这个案件太过于复杂,牵扯到贪污、假死等问题。
而案件中除了黄世琨外,其他涉案人员全都死了,警察查起来很费力,也需要时间。
他们决定先将黄世琨无罪释放,派人暗中观察。
过了一个月,黄世琨放松了警惕。
他以为没事了。
一天夜里,他带了一把铲子,一个黑色的空包,开着他的丰田越野车去了一个教堂。
教堂边上有一棵树,黄世琨用铲子在树下的土里挖着。
挖了一米六深,挖出了一个保险柜。
这就是陈宝山藏钱的地方,黄世琨记得那串密码,他转动着保险箱的转轮。
左转30……右转20……
远处两个警察正用望远镜看着这一幕,他们只能看到高高的土堆。
“要去抓他吗?”
“再等等。”
左转40……右转15……
保险柜“哒”一声开了,600万是我的了!
黄世琨很得意,他打开了保险柜。
里头没有钱、没有珠宝,只有一个黑黑的装置,装置连着保险柜的门。
随着门被拉开,一根线断了。
黑黑的装置上亮起一串红色的电子数字。
5……4……3……
操!是炸弹。
黄世琨这才反应过来,那个陈宝山压根就没打算给我钱,他……他想我死!
操!
黄世琨想爬出那个坑,可是土太松了,坑太深了,他……爬不出去!
2……1……
“嘭”地一声巨响,划破了黑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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