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好朋友西西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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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Lookk |
| 赖玲珑很喜欢文字。或者说，赖玲珑很需要文字。 |
| 文字是她报复别人的手段，现实伤害为零，却也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。 |
| 在她的文学世界里，手刃亲母、引爆教学楼、同学死于食物中毒都是见怪不怪的事，但她从未让里边的任何一位父亲受过半点伤害。 |
| 好人长命百岁、坏人多灾多难，这是雷打不动的标准结局。她用文字惩罚每一位恶人，也保护每一位善人。 |
| 父亲被人在心脏上捅了一刀，倒地而亡。 |
| 她不会设计这种有悖正义的桥段。然而，事情发生了，在现实世界里。 |
| 1.会有人问你是哪个赖吗？ |
| 一名大四学生在家中杀了自己的父亲，动机不明。 |
| 赖莉莉接了这个案子，要为那名学生打辩护。这是她作为新手律师的第一个案子。 |
| “赖玲珑，我是来帮你的。” |
| 审讯室里，对面的女生依旧一言不发。她好似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，连眼睛都没眨过几下。 |
| “天底下最最最伟大的父亲啊，生日快乐，等女儿一点一点地回报你的爱。我爱你，要身体健康、长命百岁。对这句话有印象吗？这是你一个月前发的朋友圈。你的家人、你的朋友、包括我这个刚认识你的人，都不相信你会无端端地杀害一个你爱的人。” |
| 赖玲珑终于有了反应，但也只是将下垂的视线稍微抬高了点，从桌上的杯子落到了对面人胸前的姓名牌上。 |
| “玲珑，勇敢点，告诉我，那天发生了什么。” |
| 赖莉莉将身子往前倾了一点。至今毫无进展的对话让她不由得想拉近二人的距离。 |
| 然而，赖玲珑就只是呆呆地沉默着，眼神里不见任何情绪波澜。 |
| “好吧，我想你还不信任我。没关系，你也才刚刚认识我，是需要一点时间让你适应。今天的时间也快要到了，明天我再来看你。” |
| 赖莉莉起身就要离去，她想，只好再去接触赖玲珑的亲朋好友。 |
| 在她握上门把的时候，身后的赖玲珑说出了她今天的第一句话。 |
| “会有人问你是哪个赖吗？” |
| 赖莉莉转过身，看到女孩依旧保持着原先的姿态与神态，让她不由得怀疑适才的声音只是自己的幻听。但是，女孩说出了第二句话。 |
| “自我介绍的时候，如果有人问你，是赖皮还是耍赖?你会怎么回?” |
| 赖莉莉兴奋了，兴奋于女生那两瓣荒芜的嘴唇终于得到了开垦。消退的动力又被泵了起来，她决心接下来一定要把那荒地犁得越来越深。 |
| “外形对了，但内涵错了。在我这里，是依赖，也是信赖。” |
| 赖玲珑终于直视了赖莉莉。那是一张五官精致、明艳动人的脸。 |
| 赖玲珑想，也是她作品里的女主角永远都无法拥有的脸。 |
| 2.姓氏为赖，长相是丑，成了癞皮狗 |
| 赖玲珑很讨厌自己的姓。 |
| 从小到大，“癞皮狗”这个称号就有如一只癞皮狗一般，她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。 |
| 她厌恶极了讲台上的自我介绍。那些赵钱孙李的同学们会在底下窃窃私语，用扫视一只癞皮狗一般的眼神扫视模样难看的她。 |
| “略略略、癞皮狗。”放学路上，男生们总会在身后捧腹大笑。 |
| 八字眉、杏仁一般小的三角眼、嘴巴大的同时天生嘴角下垂。 |
| 在“赖”这一姓氏的辅助下，赖玲珑小小年纪就认清了自己长得丑的事实。那不是扎两根辫子、换一身裙子就能改变的。再说了，她既无辫子，也无裙子。 |
| 她穿的是表哥小时候的短裤短衫，留的是比表哥的毛寸头仅仅长上那么一点的短发。 |
| 母亲的手会搬煤气罐、会修水管，就是不会扎辫子。她数十年如一日，留着一头超短发，会对理发店的老板说，给我女儿也搞个同样的发型。理发店的老板是个一丝不苟的人，每次都会拿上一把剃刀，细细地刮赖玲珑后脑勺的碎发，将它们越修越短，直到耳垂之上。当围在脖子上的薄布被解开时，赖玲珑的心就有如那光秃秃的脖子，凉飕飕又飕飕凉。 |
| 在此之前，她留过一次长发，但也没那么让她怀念。让她记得尤为清楚的，是后脑勺上的一声清脆与一下疼痛。 |
| 那日，母亲怎么解也解不开她头上那撮纠缠在一起的发丝，渐渐没了耐性，抄起梳子在她的后脑勺上重重地打了一下，“还留什么长发，闹心。你不会扎我也不会扎，披头散发地跟个疯婆子一样。” |
| 从那以后，在头发的问题上，她哑了口。她顶着母亲最爱的男生头，从小学走过高中。 |
| 青春期时，父亲总是告诉她，内在美才是真的美，她便相信父亲是真的觉得她美。她听父亲的话，不琢磨同龄人爱的指甲油、空气刘海、黑长直，努力培养一颗玲珑之心。 |
| 如今长大了，在她面试工作屡屡碰壁的时候，父亲爱说，“你就是吃亏在长得像你母亲。” |
| 这下，她的内在美也要没了。 |
| 3.名为莉莉，是百合花，更是茉莉花 |
| 赖莉莉刚回到家，父亲的视频电话便打来了，她毫不犹豫地转成了语音电话。 |
| “在外头呢，不方便视频。什么事?”赖莉莉窝在墙角，说辞一如既往。 |
| “我跟你爸也好久没见你了，都快忘记你长什么样。”传出声音的却是母亲。 |
| “还不是那个样。”赖莉莉的声音瘪了下去，“那个让人嫌弃的丑模样……” |
| 后半句还没被说出口，赖莉莉的母亲就抢话道，“李阿姨介绍了个小伙子，各方面都还不错，这周末安排你俩见见。” |
| “妈!你烦不烦，都说了不去相亲。”赖莉莉的声音即刻高了八度。 |
| “不骗你，那小伙子看上去真的挺不错，不信你问你爸。” |
| “对对，我瞅着也不错，莉莉啊，可以处处看。” |
| 两人一唱一和，让赖莉莉烦闷得直搓眉心。 |
| “你妈这不见你一直没谈男朋友替你急嘛。现在的漂亮女生又多，竞争力可大。”在赖莉莉长时间的沉默下，父亲的这句话如一把利剑，向着赖莉莉的胸口直插而入。 |
| “我就是长得丑没人要行了吧!”赶在哭声爆发之前，赖莉莉就此掐断语音通话。 |
| 在蔓延的泪水之下，赖莉莉断断续续地安慰自己道，“别哭了、莉莉、你整容了、是个大美女了。” |
| 纵使赖莉莉在外人面前伪装得再好，父母的一两句话就能让她轻易崩溃，尤其是被她视为最亲近之人的父亲。 |
| 她想到了赖玲珑，那个正巧与自己同姓的女生，明明很爱自己的父亲却弑了父。白天她还那般意气风发地解释赖这一姓的含义，殊不知，从小时候开始，赖莉莉就讨厌自己的姓。 |
| 因为讨厌自己的姓，赖莉莉在作业本、试卷纸的姓名栏上总是只写上自己的名字：莉莉。这两个叠字，从英语老师嘴里念出来最好听。 |
| 在全班都为自己起着Tom、Jenny、Jack等充斥在教材里的英文名时，只有赖莉莉还是叫做莉莉。确切来说，是Lily。 |
| “多好听的名字啊。Lily在英语里是纯洁的意思，是百合花的意思。以后如果有人叫你，你应该问他，请问你叫的是百合花的Lily?还是茉莉花的莉莉?” |
| 老师笑靥如花，让赖莉莉无法将目光从她的脸上挪开。 |
| 原来，最懂她名字含义的，是英语老师啊。 |
| 她曾问过父亲，为什么会把她取名为莉莉。 |
| 当时接生的护士就叫做莉莉。父亲的答案让她好生失望。 |
| 她本以为父亲是在绞尽脑汁、再三斟酌后才决定“莉莉”一名的，没想到他竟是那般不动脑筋、随随便便，直接将别人的名字偷来一用。 |
| 怎么能说成偷呢？天底下人这么多，重名不也很正常？父亲绝不愿被说成一个偷名字的贼。 |
| 那我这个莉莉跟天底下的其他莉莉有什么不一样? |
| 大不一样，你这个莉莉是我独一无二的女儿。 |
| 父亲的那句话也只是安慰到了她，并没有让她感到任何惊喜。她是那么地期待自己名字的专属意义，可惜名字是抄来的，连父亲都无法知道“莉莉”二字代表了什么。若那护士叫丽丽，她便成了丽丽;若那护士叫粒粒，她又成了粒粒。说到底，莉莉不是定量，护士的名字才是定量——而这，就是她失望的点。 |
| 她的同学可以眉飞色舞地说，我叫张杨。杨是木字旁杨树的杨，而非提手旁张扬的扬，因为父母希望我长成一颗生命有张力但却不张扬的杨树。 |
| 她也想那般神采奕奕地跟大家说，我的莉就是这个莉，而非那个LI，因为这个莉有其特定的意义。然而，父亲的话让她明白，她的LI根本可以是任何一个LI。 |
| 好在，父亲不知道的事，英语老师知道了。是英语老师破解了“莉莉”这个名字的含义。 |
| 大家好，我叫莉莉。是百合花，更是茉莉花。 |
| 不得不承认，有过那么几年，赖莉莉很爱自己。 |
| 4.好朋友西西里 |
| 这一天，赖莉莉带着一个封面有繁花绽放的本子去见了赖玲珑。 |
| 翻开本子扉页，只见其正中央写着：好朋友西西里。她已经看完了里边的全部内容。 |
| “这个本子，是你在床底下发现的。现在，我想以一名读者的身份，跟你聊一聊女主角西西里。” |
| 对面的赖玲珑在看到她手中的本子后，瞳孔里忽地窜起了一簇火苗，而后越燃越旺，变成一团火焰，在兴奋地跳跃着。 |
| “你是第一个读者吗？”前几日呆滞阴郁的赖玲珑已不见踪影，取而代之的是笑容活泼的赖玲珑，与她杀人凶手的身份充满了违和感。 |
| 赖莉莉惊讶于她的转变之大，“我想可能不是。这个本子是你母亲交给我的。” |
| “那你就是了!她是个文盲，斗大的字不识一筐。”那声音听上去过分喜悦。 |
| “是吗？那我感到很荣幸。”赖莉莉顿了顿，“那我们就来聊一聊这个故事吧。” |
| 赖玲珑飞快地点点头，眼眸明亮，“你觉得我写得怎么样?” |
| “情节性不强，但是情绪性很强，让人感触很深。我很好奇，你为什么会想要把女主角命名为西西里？” |
| “因为西西里跟我一样，是特大号女生呀。” |
| 赖玲珑笑得甚是夸张，那笑声就有如扎口突然被松开的气球，到处乱飞。 |
| “我想你应该能懂吧。毕竟，你的名字也是3个L呀。”赖玲珑给了个俏皮的眨眼。 |
| 往事如一只破风之矢，瞬间叫赖莉莉无法闪躲。 |
| “不好意思，我要去下洗手间。”赖莉莉急需出去调整下情绪。 |
| 5.LLL=XXL |
| 洗手间里，赖莉莉对着镜子里的苗条身材凝视许久，而后逐渐心安。 |
| “我已经瘦下来了，不再是过去那个被嘲笑的特大号女生了。” |
| 她用冷水泼脸，企图找回些许现实感。 |
| 不得不说，过去的赖莉莉和如今的赖玲珑很像。 |
| 一时间，赖莉莉又陷入了回忆之中。 |
| 进入青春期后，赖莉莉的体型有了显著的变化，从一个不胖不瘦的小矮子，变成了一个魁梧壮硕的大高个。在做课间操的时候，她经常能听到后排的同学议论她“肌肉发达”。 |
| 在统计校服码数的时候，全班有且仅有一位特大号——赖莉莉、女、XXL。 |
| 他们说，这叫名副其实。赖莉莉的姓名缩写是LLL，而3个L就是XXL码。 |
| 那帮人被自己的机智所折服，肆意宣称他们参透了赖莉莉一名的真正含义。他们在狂笑，正如大风在呼啸，将赖莉莉好不容易养成的一方花田悉数摧毁。 |
| 百合花？该是长相温柔、皮肤白皙、纤臂薄背。 |
| 茉莉花?也得是歌词所言“又香又白人人夸”。 |
| 她赖莉莉一个穿着XXL码校服的黄皮女孩，竟有脸自比百合和茉莉，岂不笑掉人大牙。 |
| S码的无袖连衣裙她穿得下吗？一头比柳条还要飘逸的黑长直她有吗？月光下的清瘦倩影能是她吗？ |
| 在这样的声声讨伐之下，赖莉莉开始幻想，幻想自己交了个朋友，也是个穿XXL码校服的学生。 |
| 当女生们成群结队地回家，成群结队地上厕所，成群结队地挽手去小卖部时，赖莉莉也并不孤单。她有幻想中的未知名好朋友，陪她自言自语。 |
| 6.体味 |
| 冷静下来之后，赖莉莉回到了审讯室。正当她想同赖玲珑继续谈论西西里的话题时，电话响了。 |
| 是父亲。赖莉莉想都没想就按了拒听键，没想到父亲三番四次地打。 |
| “什么事，在工作呢!”赖莉莉无奈接了电话。 |
| “是要事!记得明天去相亲，稍微打扮下，再买套新衣服穿，能成功的。” |
| 赖莉莉听罢，索性关机，在深呼吸数次之后才把怒气降了下去。 |
| “不需要新衣服”，赖玲珑突然说话，“你已经闻着很香。” |
| 赖莉莉尴尬于父亲刚才的话被赖玲珑听到，却也不明白那句“你已经闻着很香”。 |
| 很香?自己没喷香水呀。赖莉莉嗅了嗅衬衫衣领，闻不出半点味道。 |
| “就只有我这种人需要新衣服掩盖霉臭味。”赖玲珑接着说道，神情落寞，似是想起了什么难过的事。 |
| 学生时代，跟赖玲珑同桌的人总会问她，你的衣服为什么老是有一股霉臭味? |
| 每当那时，赖玲珑都会自觉地缩起身子，以求抑制异味的扩散。 |
| 对于那股被诟病的霉味，赖玲珑始终无法闻到。她也明白，不是自己嗅觉有问题，而是自己已经习惯了那股味道。正所谓，入鲍鱼之肆，久闻而不知其臭。 |
| 大学之前，赖玲珑的家并不是一个房子，而是一间铁皮仓库，而赖玲珑也没有和父母同住。从小学到高中，她一直寄住在隔壁巷子的大姨家里。只是，放学之后，她不会直接回大姨的家，而是会去铁皮仓库找爸妈。她喜欢坐在那些将衣服压得紧紧实实、四四方方的压缩包上，一边看父母干活，一遍汇报自己的学习情况。 |
| 赖玲珑说，今天的语文测试她拿了第一，老师夸她的作文全班写的最好。 |
| 母亲说，赶紧下来帮帮忙，这堆衣服要除毛，那堆衣服要漂洗，还有大把大把的衣服要捆扎。对了，夏天的衣服不用买了，已经在这里挑了几件给你。 |
| 父亲说，要继续努力读书，不要像他们一样，干这种劳累活。再过几年，等赚到钱了，就把铁皮仓库拆了，盖成楼房，让一家人住在一起。 |
| 赖玲珑的家里是做服装生意的，而所谓服装，是被称为洋垃圾的旧服装。细菌的味道弥漫在那间铁皮仓库里，长此以往，被酿成了赖玲珑一家的体味，融进了他们每一个人的身子骨里。 |
| 当有同学问她，你家里是做什么的?她只会含糊其辞，卖衣服的。 |
| 那你岂不是不用买衣服了?真好啊，你一定有很多衣服可以穿。 |
| 在女孩子们艳羡的目光之中，赖玲珑既心虚，又心酸。她是有很多衣服可以穿，但她没有一件新衣服可以穿。当同桌第一次说出“你身上有一股不新鲜的、旧旧的味道”时，她的头像是被硬物狠狠击打了一下，胀痛得不行。被旧衣服包裹了这么多年的赖玲珑，头一回想扒掉身上的衣服变得光溜溜。 |
| 后来，在父亲蹲了两次牢后，父母就改行做了其他生意。母亲带她去服装店买新衣服的那次，她无所适从、扭扭捏捏，等进去了试衣间，她闭上眼，猛吸一口，不由得地热泪盈眶。从此，赖玲珑有了个戒不掉的嗜好。 |
| 她喜欢闻新衣服上化学剂的味道，那股味道让她情有独钟，让她欲罢不能，让她陷入巨大的幸福感之中。新买的衣服她向来是洗都不洗就直接穿上身，被旧衣服腌出了霉臭味的她，想给自己换个体味。 |
| “赖玲珑，你这衣服该不会没洗就拿来穿了吧，一股化学剂的味道，刺鼻得很。” |
| 之后，身边的人又诟病起了赖玲珑身上的味道。 |
| 是吗？赖玲珑又缩起了身子，尴尬得傻笑。 |
| 明明很好闻，她只能无声反驳，她依旧无所适从。 |
| 7.恶魔西西里 |
| “让我们说回西西里吧。”赖莉莉想着从赖玲珑创造的西西里身上找出其弑父动机。 |
| “好啊。你觉不觉得西西里是恶魔？”赖玲珑笑嘻嘻地问。 |
| “是恶魔啊。不喜欢强势的母亲，就把她刺死了;班长霸凌她，就炸了教学楼;同学嘲笑他胖，就在他的饭菜里下毒。她也算是个杀伐果断的人吧。” |
| “是个正义的恶魔。”赖玲珑作此强调。 |
| “那西西里有可能会杀他父亲吗？” |
| “你觉得呢？” |
| “我觉得不可能。她父亲那么爱她，会跟她讲历史故事、会给她塞两倍的零花钱、会夸她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女儿，会支持她所做的决定，西西里不会杀一个对她那么好的人。” |
| “是啊!父亲是世界上唯一对她好的人了!”赖玲珑的声音依旧亢奋，“但也是有可能的哦。如果这份唯一的爱让她失望了的话。”她的声音立即变得低沉。 |
| 8.牙缝 |
|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崩坏的呢?赖玲珑想，大概是牙缝渐大时。 |
| 升入大四之后，赖玲珑发现自己的身体出了点状况。 |
| 她会没来由地发抖心悸、胸痛不适、呼吸困难，那是一种害怕失去控制、即将发狂的感觉。有一天，她在路走着走着，整个人忽然飘了起来。她俯瞰着眼下的一切，发现周围的物品都在扭曲地变形着。她急得双手胡乱地抓，但没有任何可以握住的东西。就在她快要飘出大气层的时候，她抓住了胸前的两根辫子，把自己拉回了大地。 |
| 赖玲珑去医院做了身体检查，但被告知无病。这样的结果对于她来说无异于是个巨大的打击。她坐在医院的长椅上，感觉身子在左右摇摆，嘴角也好似在自我拉扯，脑袋更是在收缩与膨胀。 |
| “你一定是疯了”，她一直默念着这句话，直到身体强烈地抽搐了一下，现实感才重回她的大脑。她用舌头去刮自己的尖牙，而后不断地吸吮牙缝，只有这样，她才能稍微放松下来。 |
| 自那之后，恐惧感像是一只行动敏捷的壁虎，突然出现，又突然离去，爬过她的全身，却不见首尾。赖玲珑对付它的方法，便是疯狂吸吮自己的牙缝。 |
| 日复一日，牙缝越来越大。赖玲珑的生活，就有如那颗松动的下门牙，随时有脱离正位的危险。 |
| 9.案发当天 |
| 大四下半学期，赖玲珑休学回了家。她对父母说，自己得了恐慌症。 |
| 母亲觉得她是快毕业了压力大，让她在家里好好休息一个月，之后再去找工作。她为赖玲珑炖补汤、烹佳肴，让她吃好喝好。一个月后，她看着在家里无所事事的赖玲珑，把锅碗瓢盆洗得乒乓响。“都快毕业了一点都不知道紧张，别人家的女儿每天银行、学校两头跑，家里的这个倒是要让人伺候，连碗都不洗、地都不拖。” |
| 赖玲珑说服了自己好久，才生了点力气从床上起身，轻轻地关上了房门。下一刻，她整个人瘫倒在地，全身上下只剩下舌头是有力的，像一条灵活的线虫，在反反复复地吸吮牙缝。 |
| 当她醒来之时，整个家是昏黄的，且是安安静静的。她想起了西西里，她与她好久不见。 |
| 她翻了个身，将手伸进漆黑的床底，在一番摸索之后，她碰到了那个本子。她将本子拿出，在床板上继续写起了西西里的故事。 |
| 不知过了多久后，房门被敲了两下。随后，父亲打开了门。 |
| “玲珑、在写什么呢。切了点水果给你吃。” |
| “你妈最近腰疼，你有空就帮帮她做做家务吧。别老是气你妈妈，她干了半辈子的活，就指望着你这个女儿来疼她。你身子怎么样了，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?别老是呆家里，会憋坏的，回去上几天课试试吧!年纪轻轻的，不能太散漫，也不能太钻牛角尖，要动起来才行。你妈向你表哥打听了一下，他工作的银行开始校招了，你要不要去试试看?” |
| 赖玲珑觉得，眼前的人不是父亲，是母亲派来的傀儡。而她，是个灵魂逃逸的木偶，不作任何表情，也不作任何回应，只有手上的笔一直在动。 |
| “玲珑、跟你说这么多咋不回话呢？” |
| 赖玲珑继续屏蔽父亲的话。 |
| “玲珑、玲珑，你人怎么不懂事了这么多?在写什么呢？就业规划?” |
| 赖玲珑干脆转过身背向父亲。 |
| “你都长这么大了，书也不好好读，工作也不好好找，是要父母养着你吗!做人怎么能这么没用呢!” |
| 父亲说了气话，亦或是，实话。 |
| 赖玲珑的心房，于那一刻，彻底倒塌。她停下了笔，西西里的故事，也走向了尾声。 |
| 故事的最后一行是——“要听听我的故事吗？”赖玲珑对西西里说。 |
| 悲剧发生之后，赖玲珑看着心脏上插着一把水果刀的父亲，又开始拼命地吸吮自己的牙缝。最终，那颗摇摇欲坠的门牙，终于脱落。 |
| 10.我受过的欺负也不少，我得到的爱也不多 |
| “所以那一天你就是那样子杀了你的父亲吗？” |
| “是。”赖玲珑脸上的表情，称得上平静。 |
| “你父亲并不是个坏人。” |
| “我知道。他是对我最好的人。” |
| “那你会后悔杀了你父亲吗？” |
| “不知道。就很难过为什么连他也变成了那样。” |
| “玲珑，我会以你的病情来争取减刑。” |
| “其实，我并不需要。”赖玲珑说，“我对生命已经失去了向往。好看好玩的姑娘太多了，我什么都没有，我什么都不好。几个片段足以拼凑出我的整个人生，活到现在，一点点甜，密麻麻苦，我不是很讨人喜爱。” |
| “你说西西里的故事让你感触很深，我怎么就不信呢。首先，你很漂亮。”赖玲珑又说。 |
| “整的。” |
| 赖莉莉看着赖玲珑愕然的表情，明白她想问为什么。 |
| “我受过的欺负也不少，我得到的爱也不多。” |
| “你肯定活得比我幸福。” |
| “要听听我的故事吗？”赖莉莉对赖玲珑说。 |
| 11.尾声 |
| 当赖莉莉终于停下笔时，父亲还站在床前，不停地唠叨。 |
| 他拿着一盘水果，水果盘上有一把小刀。 |
| “莉莉、莉莉。跟你说话呢，怎么都不回?整天都在写些什么呢？你都长这么大了，书也不好好读，工作也不好好找，是要父母养着你吗!做人怎么能这么没用呢!” |
| 父亲看着她副颓靡的模样，怒其不争。他曾经支持她女儿所做的一切决定，鼓励她做自己喜欢的事，但在她说自己心里得了病，休学回家一年时，他同她母亲一样，开始看不惯她的所作所为。他更气不过女儿整天话也不说几句，就只是闷在房里写她的字。而这，都是在女儿整容失败后开始的。 |
| 女儿瞒着他们整了容，由于去的医院不正规，女儿整张脸都变得怪异。尽管后来修复成功了，女儿依旧闭门不出。他向来不承认女儿所说的心理病，只觉得她是在闹情绪。他不能再纵容下去。 |
| “你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!出去认识点朋友也行啊!” |
| 在父亲的喋喋不休之下，赖莉莉觉得他变得陌生，更对他感到失望。她感觉失去了唯一的理解与爱。 |
| “书里的朋友可以吗?她叫赖玲珑。”她的回话有气无力，更显得她懒洋洋。 |
| “说的什么傻话，正事不干是在写什么，究竟有什么好写的，整个人都没点精气神!再这样下去，像你妈说的那样，直接找个人嫁掉算了!” |
| 赖莉莉的父亲觉得女儿变了许多，语气也越来越重。他不知道的是，悲剧即将发生。 |
| 此时此刻，赖莉莉头痛欲裂、百爪挠心。眼皮底下的字、眼前的父亲、水果盘上的那把水果刀，所有的一切都在扭曲地变形着。 |
| 下一秒，她抄起那把水果刀，对着自己的心脏捅了下去。 |
| 她倒了下去，世界终于变得安静。往事的折磨、当下的恐慌，全都离她而去。 |
